那些沦为赌狗的大门生们丨周末保举_张辉

冉佳馨兰

“二分彩筹划”群的1594323倍| 受访者供图
除了筹划软件，还经常有群主领导赌徒们买号下注，早先的一连红利，会吸引更多赌徒参加，营造出热火朝天的赌博氛围，群里疯狂刷屏的心情包，内容大多与赌博相干，暗含着猛烈的煽动意味，在这种团体感情的动员下，赌徒们每每更轻易砸下重注。
然而在这个晚上，张辉的举动显得有些变态：他先退出了QQ，拿出枕头下面的一叠A4纸，借动手机灯光来检察。
第6期他依然在追号，投注金额不增反降，页面上开始倒计时，5个胆码飞速转动，“这时间会有一种焦急，但赌过的人都知道，我们必要这种焦急，似乎全天下只剩下我和转动的胆码，快开奖的时间，这种焦急会到达极点，接着一下子被开释”。
第6期表现中奖，张辉反过来加大投注，5钟后，手机发出“嘀嘟”的声音，又赢了一期；第8期他选择跳过，转而点开了彩票走势图；比及第9期，他押上了全部的红利，再中；第10期，张辉赢回了全部亏空，还多了2000元。
第10期竣事，张辉把钱提现到了银行卡。现在的他布满快感，就像“尽处逢生”。“赌博有两种快感，一种是直接赢钱，另一种就是时来运转，除了赢钱，更有一种精力上的嘉奖”。
张辉重新打开了赌博群，几个赌徒盲目地倍投，亏完后大喊“洗白”。

疯狂的赌博群| 受访者供图
每个赌博群都是一部“黑话”辞典：北京赛车PK10和重庆时时彩的简称像恋人昵称般甜腻，分别叫“车车”和“彩彩”。中奖叫“吃肉”，亏钱叫“挂B”或“翻车”，扭亏为盈谓之“回血”，盆满钵满称为“登陆”，而庄家被贬斥为“狗庄”，署理统称为“狗代”，大获全胜则是“爆庄”，资金亏空叫“洗白”，无力还贷就是“瘫痪”。
就在一个月前，张辉“洗白”了他的生存费。
二
2017年4月中旬，赌风在张辉的睡房里伸张开来，室友许泽刚开始打仗百家乐，赢了几千元。
张辉和室友们围在许泽身边看，“有人说押庄，有人说押闲，许泽本身押了闲，赢了一把，接着睡在我对面的室友说能不能让他也参加，随着赢一点，许泽同意了。我开始不太放心，看他厥后提款乐成了本身才参加的。我们就如许做了他的下线”。
之后，每当宿舍熄灯后，许泽就打开他的苹果条记本玩真人视讯，室友们戏谑他“把发牌的玉人荷官当成了女朋侪”，而张辉则开始用手机玩重庆时时彩这些外围彩票。
有一次，一个室友玩时时彩时押中了豹子，高兴得仰天狂啸：“没偶然时彩，生存另有什么兴趣？来啊狗庄，杀我啊！”
时时彩最大的勾引并不是“赢”，而是“快”，这让人以为钱好像来得特殊轻易。当“实时反馈”跟“不劳而获”相挂钩，网赌就更轻易诱人成瘾。
初尝了“吃肉”的滋味没多久，张辉的银行卡就被“洗白”到仅剩下200元。往做刷单兼职时又被人骗。张辉不敢跟父母坦率，终极照旧系里的挚友接济了他。张辉用借来的钱买了一箱方便面，谈起那一段光阴，他至今心有余悸：“如今看到老坛酸菜谁人紫色包装，我胆汁都能呕出来。”
很快，张辉就成了“戒赌吧”里的常客，天天看赌徒们的血泪史，他从触目惊心变得屡见不鲜。他影象最深的，是贴吧里一个债台高筑的赌徒抛家弃子直播跑路，人躲在一间毛坯房，三餐靠几袋杂牌方便面垫饥，偶然光顾一下“老哥跑路指定饭店”（沙县小吃）。这个赌徒已陷进了精力和经济的双重瘫痪，终日瘫在水泥地上一张脏污的床垫中，连茅厕也懒得往，小便就尿在一个淡蓝色的饮水桶里。
张辉一度以为，那张尿桶的照片就是对本身的告诫，但很快，另一张截图就改变了他的想法。
“当初我梭哈洗白的时间，在群里看到个叫‘彩爷’的人，其时他也输了许多，但他立刻又充了几万块，厥后不停连赢了十几万，群里的全部人都庆贺他‘赢了一辆帕萨特’，叫‘财神爷’，他很牛气地说什么‘感谢平台，感谢庄家’，然后发了一张提现乐成的截图——厥后他就成了我的‘师父’。”
这两张图片就像百家乐的“押庄照旧押闲”一样摆在张辉眼前，等候他下一步押注——要么索性跟家人坦率，发誓戒掉网赌；要么冒险借一笔钱“回血”，“富贵险中求”。
“在确定的弊端（丧失）和赌一把之间，做一个决议，多数人会选择赌一把。”张辉决定冒险赌一把。
当时候，已有室友输光了钱，跟父母坦率了，许泽也似乎被“荷官女友”追杀，逢赌必输，几个网贷把持了他生存的全部，为了还款，他把极新的苹果条记本低价平沽了。在问清了张辉的处境后，许泽出了馊主意：“要不咱们往偷吧！手脚麻利点，没人会发现。”张辉踢了他一脚，立刻否决了，劝他早日戒赌。

百度戒赌吧精力偶像“窃·格瓦拉”| 泉源网络
张辉没有急着借贷翻本，他决定先往研究赌博理论。“赌博固然可恨，但是我细致研究下来，发现实在它也是一个跨学科的游戏，涉及概率论、博弈论、风投和生理学等等”。
那段日子里，他在网上下载了大量和赌博相干的电子书，《打败庄家》、《时时彩本领》、《赌博胜经》……“那本《打败庄家》我险些可以背诵”。与此同时，张辉也喜好在网上看德州扑克角逐，是“毒王”Dwan的铁杆粉丝。
张辉总结：人们进进网络赌场，随着筹划软件倍投，“这不就是给庄家撒钱吗”？赌场规则让庄家占据了大部门上风，赌徒唯一能控制的就是本身，包罗投注、感情和时间。
撤除久赌必输的倍投，他自学了其他投注计谋，譬如反倍投、平注，另有他以为最专业的“攻守注法”，也就是被广泛讨论的“胜冲负缩”——“假如赢钱，把红利加在本金上，赌注加到平常的4倍；假如亏钱，就下最小的注码，打平注，这种打法的利益就是不轻易‘上头’，不会像倍投那样越输越多。”
“这种投注在理论上是可行的，但也只有高手才气严酷实行。目的有点像《猫鼠游戏》里的阿巴格诺。”张辉在研究了一干理论之后，像是受到了开导和鼓励，立下了奇异的志向——成为一名“职业赌徒”。
学完了投注，他又耗费了大量时间研究时时彩。
白天，在门路课堂上专业课，他每次都坐在末了一排，身边的同砚在《王者光彩》里鏖战，他就蒙着头研讨“毒胆”、“012路”、“往一尾”这些网传的时时彩玩法，还本身做了张表格总结开奖规律。
午间苏息时，他就往讲授楼边的打印店把摘录的赌博理论打印成一叠A4纸，像一个棋手研究棋谱那样，研究着差别的投注伎俩和胆码选择，对照着模仿投注。
上晚自习，他便坐到了第一排，和温习作业的同砚坐在一起，用荧光笔在A4纸上面划线，在空缺处做眉批，反面白纸涂满了胆码、公式、规律总结。“收工”时，空荡荡的课堂里经常只剩他一个人。
自习竣事，他便回到假造空间，把全部的理论再付诸于实践，乐此不疲。
三
很快，彩爷在群里再度引起了张辉的留意。
赌艺高超的彩爷不停是群里的明星，赌徒们时常评论着关于他的传说：“彩爷昨天晚上玩多乐彩（江西十一选五）赢了快20万啊。”
在张辉的印象中，彩爷像一个秘密的猎人，善于等候和把握机遇，出其不意地砸下重注，继而晒出令人眼红的红利截图。
细致研讨了彩爷QQ空间里的投注记载，张辉愈发以为这内里很有门道，想跟他讨教。彩爷很快通过了他的挚友验证，大抵问了他的环境后，直接拒尽了他拜师的哀求：“你一个门生拿什么赌？归去好好读书。”
又过了几天，张辉再三恳求彩爷带他一把。彩爷那里缄默沉静了一阵，允许了：“我只教你一次，以后你本身要是烂赌，我不会再帮你。”
接着就是充值。
彩爷嘱咐他：“别的多说也没意思，赌博最紧张的就是本金，你想回血我能明白，但是没资本肯定是不可的，你找个名气大的网贷，记着不要碰名气小的‘口子’，这内里坑多。差未几先借个1万块，不要借太多，你本身要还得起，不要由于这个延长读书。”这句话让张辉开始对彩爷产生了信托。
张辉想到了一位盘算机专业的学长，室友之前曾在他那边办过一个分期业务，购买了一台iPhone 7。他接洽了学长，借了1万元，扣除了款式繁多的用度，现实到账8000多。
“你可以随着我一起做业务，佣金100来块，可以赚点零费钱。”学长鼓动他参加署理阵营。担当约请后，张辉在校园中打仗到了更多的门生署理——他们堪称校园贷的“游击队”，与公司业务员相比，活泼在宿舍楼的大门生们更轻易获取同龄人的信托。为了促成生意业务，他们都有一套简明高效的话术：“身份证加门生证就能借，考核简朴、利率低、额度高、放款快”。
与此同时，网赌署理也在校园里发展起来——署理制是网络赌博的重要架构，由总署理、二级署理和赌博者逐级发展下线，形成传销式的金字塔构造。上线为门生群体计划了一套更直白的宣传文案，非法的赌博被革新成了“网赚”，大概更高真个“互联网风投项目”。
网赌署理的返水显着更诱人，但张辉不肯意发展下线，他以为这是职业赌徒的“操守”——“赌亦有道”，他要的是“爆狗庄”，像一个孤胆好汉那样将本身投身于伤害的款项游戏里，继承拼杀。
按照彩爷的嘱咐，张辉先在彩爷的QQ空间里看了一则故事，“他叫我反复看，说没看懂就不要玩”。
故事的名字叫“老哈利和小哈利”，讲的是船王老哈利带着儿子先后两次往了赌场，小哈利由于贪念或顾虑输掉了本金，计划放弃时，老哈利对他说：“赌场是天下上博弈最猛烈、最暴虐、最无情的地方，人生也像赌场，你必须继承下往。”终极小哈利记着了父亲的嘱托：无论胜负，盈亏到达本金的10%就脱离赌场。
就像测验一样，彩爷问张辉有哪些心得领会。
“控制在本金盈亏的10%。”张辉说，“其时我以为这就是答案，效果彩爷说不对，说我根本没看懂，叫我再看一遍。”
读完了第二遍，张辉琢磨了一下，以为故事里讲的是“止盈止损和生理建立”。
彩爷又增补了一个“时间观念”，辅导张辉：“重庆时时彩一天120期，不停从白天10点多开奖到第二天破晓，赌狗一期一期地倍投，忘记了时间，稀里糊涂就把钱全送给了狗庄。”
“你要记着一点，赌博一诞生就是让你输钱的，否则的话你赢一点他赢一点，庄家还怎么挣钱？以是每一次赢钱都是虎口拔牙，赌场有的是方法对付你，小刀锯大树逐步地磨你，这时间，你就要反过来打闪电战，赢了钱就跑。”
张辉看到彩爷天天定时玩彩，晚上10点上线，玩1小时就下网。今后，这也成了张辉玩彩的固定时间。
彩爷以为张辉说的“胜冲负缩”有肯定原理，但照旧劝他不要摒弃倍投，要依赖号码的走势，倘若局势所趋，不妨思量倍投计谋，“更符合人性”。
同时，他还给张辉先容了北京赛车PK10的八码本领：由于北京赛车不会像时时彩那样开出2个雷同的数字，以是买8个号码，收益虽小但掷中率高，得当“滚雪球”。随后，他还给了张辉一个“八码公式”——这是许多赌徒就像求灵丹灵药一样随处疯狂征采的东西。

网传的北京赛车PK10“滚雪球”方案| 受访者供图
四
充值进款那天，彩爷有事不在线，张辉可巧乐成“回血”，变得很有底气。第二天他开始随着彩爷买号投注，不久便发现，彩爷的投注方法和书中的理论并不一样，“有时间就像筹划软件里的倍投方案，有时间又没有什么章法”。
彩爷没有解答他的迷惑，只是又教了他一个“时时彩组六”的玩法：“‘组六’的意思是此中一连3个胆码没有重复的数字，大多数人都玩后3位，杀1到2个号，我感觉彩爷的打法比别人高明，他分别在前三、中三、后三这些位置买号，通太过散投注，大大低落了风险，比单买‘后三组六’的概率更高。”

重庆时时彩的“后三组六”| 受访者供图
当晚，赌博群的筹划软件出了题目，时时彩碰到了7连挂，群内一时间怨气沸腾，而彩爷的投注也一连两期不中。
到了第3期，彩爷下令张辉“梭哈”。
张辉夷由了，他开始质疑彩爷的技能——梭哈是风险最大的投注方法，一样平常环境下，频频倍投不中的赌徒“上头”之后才会选择梭哈，张辉之前“洗白”的一次，就是由于他梭哈了最关键的一把。
彩爷下了重注。出于对他的信托，在投注的末了5秒倒计时，张辉提交了注单，“看到购买乐成的提示时，我反倒松了一口吻，心脏将近从胸口跳出来了”。
开奖，5个胆球转动起来，张辉不停盯着那些变更的胆码，“那些胆码常常会在转动的时间停顿一下，看到上面是我杀（往）掉的数字，内心就会咯噔一下，然后又开始转，就像大喘息一样。”
为了低落这种开奖带来的生理折磨，张辉通常会点开胆码方框右上角的喇叭，手机一旦发出短促的“嘀嘟”声，便表明上一期出了开奖效果，下一期进进投注倒计时。
“急着想要听这种声音，又畏惧听到它，我太认识这个声音了，到厥后一听到雷同的声音，我内心就会抖一下。开奖了以后，我想看又不敢看。”邻近开奖的末了几秒，张辉最直观的感受，就是“心到了嗓子眼儿”。
体系表现中奖，张辉的账户余额弹跳般剧增，乐成“回血”，而且红利3000元，他再次重温了“尽处逢生”的滋味。
“到点了，来日诰日随着我继承爆庄。”彩爷发来了讯息。
“师父，刚才开奖你告急吗？”张辉问。
彩爷复兴说：“空话，固然告急，时时彩这东西玩的就是心跳，再锋利的玩法都不如有一颗强盛的心脏。”
张辉特地留着看下一期开奖：那天是2017年5月10日，差5分钟12点。他之以是清晰地记着了时间，是由于其时发生了不测——那一期开奖效果为5、5、5、5、5。
他点开赌博群，群内炸开了锅，心情包狂轰滥炸：有的人押中了豹子，沉醉在“回血登陆”的狂喜中；有的人病急乱投医，随着群里的筹划软件加大了倍投方案，在个位胆码上砸了双数，却偏偏绕开了5。
其时群里一个赌徒刚套现了几万元，继承随着筹划软件追号，为了尽快“回血”，下了梭哈重注。看他“洗白”后，幸灾乐祸的赌徒们接连@了谁人人，问他有何感想，过了很久，谁人人才发来一行：“时时彩害人啊。”
但这条消息很快便沉没在庆贺的心情包里了。
“谁人人厥后怎么样我也不清晰，反正当时候我对彩爷敬佩得五体投地，以为赌狗和职业赌徒的差距就在这里。还好随着彩爷梭哈了上一把，而且收了，否则了局跟谁人人是一样的。”
五
网赌很轻易造成两种瘫痪——第一种是像许泽那样，被记账本上的“每月待还”压垮；第二种则是像张辉赢钱后那样，天天都“像个瘫子”一样赖在床上，“发传单、跑业务，一天下来累死也挣不到多少钱，我还不如往赌。我其时就以为，手机就是我的提款机，我不偷也不抢，同样靠脑筋和本领挣钱”。
2017年的整个暑期，张辉只记得旋转的胆码和开奖时的“嘀嘟”。“白天用彩爷教的八码公式玩北京赛车，晚上10点多玩时时彩，偶然玩几把香港分分彩，手机上‘嘀嘟’个几十下，一天就已往了。”
邻近9月的一天，张辉的手机突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，一看，是许泽。回拨已往，许泽开口就提乞贷：“你如今卡内里有没有1700？我天天都是还款日，本日手头紧，还不上。”
见张辉没有允许，他便退而求其次：“那你如今有多少？100块也行，能借一点是一点。”
张辉挂掉了电话，但许泽没有罢休，在微信上不停发来乞贷的消息。张辉劝他早点跟家人坦率。
“跟我爸坦率，他还不杀了我？我也没想到会输这么多。”当时许泽已输了12万，被网赌和网贷左右撕扯，他发送了几张截屏给张辉，手机里满屏都是各种网贷APP。
借遍了这些网贷，他又在QQ的“爱好部落”内里接洽了几个“小贷放款人”，问张辉肯不愿给他做包管。张辉拒尽了，他又问：“有没有办法弄到几张身份证？”
没过多久，张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，这一次来电没有号码，仅表现“私家电话”。
张辉并没有接听，“他（许泽）肯定填了我的手机号，放贷的过来搞‘电审’，我从前见过这种套路，有些照旧印子钱，在赌博群里被称为‘高炮’”。
许泽的“以债养债”让张辉又知道了一个概念——弥补网贷的洞穴，叫做“补天”。
回到赌博群里，彩爷没有再上线。张辉探询后，得知他往国外度假，听说说临行前他刚靠“香港六合彩”大赚了一笔。
“这里六合彩是不是1赔40？”张辉在群里问。
“你傻X吧，台子赔率哪有那么低？是1赔48！”有人答复他。
在张辉眼里，彩爷认真是“职业赌徒”的范例，也是他的目的。
“师父”不在的日子，张辉本身在线上赌场瞎逛，发现赌场里新上线了“电子银行”。为了鼓励赌客在“银行”存款，日利钱为0.5%，若存款满5日及以上，日利率则上升到0.6%，若存款10000元，半年后提出得利钱10800元——这是单利计息的效果，张辉算了算复利，假如把存款一个月后提出，连本带利再放进电子银行，照此以往，“那么把赌场账户里的3万6千存进往，手动复利一年后，数额可以滚到22万4千多。”

赌场电子银行| 受访者供图
赌场喜好为赌客绘制财产蓝图，然而高利润一定附带着高风险。张辉扣问了客服后才知道，从赌场的电子银行提现到他的农行卡，要颠末一个须要步调：打满总金额的一倍流水。
张辉对此并不为意，他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对策：把存款分为几份，先将存款利钱用北京赛车PK10 的八码投注滚雪球刷流水，如许即便利钱亏损也无关痛痒，“不轻易上头”，下一步再玩彩爷教的时时彩“组六”，一倍流水不难到达。
固然，他最担心的照旧这个电子银行的安全性，“就像玩倍投一样，钱不敷担心跟不上筹划软件，钱存太多，又怕‘台子’跑路。”
张辉纠结起来，担心本身“上头”，末了像许泽那样无力“补天”。但几天后，他照旧在电子银行存了1万5——这是他8月下旬在赌场的总红利。
整个暑假，张辉过得并不舒畅，一旦账户出现亏损，他便心田惶遽，那张尿桶的照片便不停在他的头脑中胶葛不休。他总是梦到本身像那些“老哥”一样跑路，末了被追来的借主乱棍打死，惊醒后，额头上满是盗汗。
但比及暑期竣事了，他手机里的胆码却还在转。
六
彩爷回回了，这是人们所期盼的。
2017年9月8日晚10点，彩爷定时上线。很快，他就把投注截图发到群里，其他人随着买号。这时，张辉会制止谈天，像是在等候他发号施令。
张辉的群昵称叫“阿辉”，寻常也会发一些投注和红利的截图，因此群里传播着一句话：“一跟彩爷，二跟阿辉，三跟筹划（软件）。”为了缓解风险带来的不安，也为了方便做决定，彩爷和张辉被赌徒们当做“筹划师”，生理产生了依靠，也更轻易盲从。
接下来，人们跟随彩爷买号玩北京赛车。“那天彩爷比力黑（倒霉），连挂了几期，各人随着倍投，到了第5期，我开始偷偷跟，又挂，我只能本身看号，再挂就玩时时彩。”
“这时间已经有人质疑彩爷了。他照旧押原先的5码1、3、5、7、9，信誓旦旦地跟各人说，包管1号肯定会开出来，他在群里发了下注的图片，第二行内里他单买了1号，下了1万多的大注。群里立刻就疯狂了，你2000、我5000地随着砸，但是我从前玩八码，买的都是第2名到第9名，以是对冠军和第10名很敏感，以为1号不会开，下一把照旧‘开双’，然后我在群里说我带头反买，砸双。”
投注进进末了5秒倒计时，张辉戴上了耳机，用室友打的开水泡了一碗方便面。
10个胆码往返转动，耳机发出“嘀嘟”声。张辉看了赌场下方弹出的提示，数字是红的，冠军号码开4。等候开奖的末了一瞬，赌徒们陷进短暂的缄默沉静，而现在张辉发送的红利截屏像一颗炸弹，在清静的湖面里刹时引爆。
张辉躺在床上享受着赌徒们的恭维：“我以为彩爷老了，跟他相比，我才是职业的。那种被信任的感觉很真实，跟从前完全不一样。在同砚眼里我像一个透明人，永久得不到关注和器重，只有在玩时时彩的时间，才感觉到本身在世。”
彩爷立即向他发出了挑衅，押了3万元重注“砸单”。
“不大概，下面冠军会开‘双长龙’（也就是不停开双）。”张辉计划应战，“这一把我照旧‘攻守注法’对付他的倍投，刚才赢了2000元，我把此中的1000继承砸双。”
这次冠军开了1号，群里的赌徒像墙头草，又敏捷倒向彩爷一边。
张辉提出“打时时彩组六”，这次两边在后3个胆码上各杀3个号，胆码转停，彩爷又赢了一把。
一连亏损加上赌徒们的讽刺，张辉不自发地把投注金额加大。
“你要是还不平，我们打分分彩。”彩爷又下了战书。他的20多万存款在赌场的电子银行里储备时间凌驾了一年，利钱相称可观，他发送了“全部提款”的截图，连本带使用来打分分彩。
赌徒们群情亢奋，群里的感情到达了最高点。
张辉乐意奉陪。分分彩是1分钟定胜负，此时张辉已被刺激得“上了头”，随着彩爷加大了倍投力度。
2分钟后，两期竣事，张辉账户里的2万多全部血亏。这时他想到了赌场电子银行里的存款，存放时间已经凌驾了5天，日利钱提拔到了0.6%。
张辉退出了和彩爷的对赌，从赌场银行提款到账户后，他开始用八码玩北京赛车给本身“回血”，“像在高空走钢丝”那样警惕地杀号。他凭着猜测，在冠军号码上杀了7号和10号，下了5000元的注单，“手都开始发抖”。
几分钟已往，开奖铃声像摆荡的旌旗，7号赛车独占鳌头。
张辉的怒骂声惊醒了室友。接下来他继承砸了9000元买“九码”，在冠军的胆码上往除了数字10。提交注单，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，头撞到上展的床板，他捂着头等候着10个胆码转动。
像是中了邪，10号代替了7号，滚到了第一名的位置。
此时现在，账户里仅剩末了1000元，张辉计划提现。
可赌场的弹出体系消息提示：您违背了投注规定，请满意充值金额的3倍有用投注之后，再申请出款，谢谢！
丢盔卸甲的张辉末了买了一期重庆时时彩的“组六”，“那一期中三的位置开了‘组三’，6、6、6，也就是前三、中三、后三都开了雷同的号，‘组六’最怕的就是这个”。
胜利的天平完全倒向彩爷一方，当3万余元祭献给了赌场，张辉看了一动手机时间，他像往常那样玩了近1个小时，泡面已经烂了。
“原来学费都已经被我提出来了，在给赌场转账的时间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忽然想到了许泽，就忍住了。”
只管输掉了这场跟“师父”的对决，还欠了校园贷的债务，但张辉突然意识到：“彩爷大概是那种大署理，带各人玩，先让你小赢，再让你大输一笔。”
为了验证这种推测，几天后张辉埋伏在火热的赌博群里，冷静观看着赌徒们的放纵和癫狂。没过多久，几个输红眼的赌徒接连抱怨道：“彩爷，我答应你输几期，可谁他妈让你‘连黑’啊。”
彩爷被张辉称为“另类操盘手”，操盘手在网赌里并不是新颖物种，其本质是赌场署理，“本领比一样平常狗代更高级，一种（操盘手）是对准急着‘回血’的人，让你交出账户名和暗码，直接上你的号代打，输了把你拉黑，赢了你还得给他钱（分红）；另一种就是像彩爷如许带玩。”
“我以为网赌让彩爷太屈才了。”张辉挖苦地说，“先灌输那些牛逼的理论，然后用营造出来的究竟说服你，让你把他当做偶像，这种人更得当搞传销。”
不久，张辉从另一个“狗代”口中得知，包罗他在内，群里尽大多数人实在都是彩爷的下线。操盘手的重要收进创建在下线用户的投注流水上，他检察了本身的盈亏报表，仅8月份的流水就快要20万，更不消说那些豪赌的人了。
“想想也可笑，赢钱了把时时彩当衣食父母，输钱了只想着举报，骂狗庄禽兽不如。”
但终极，张辉照旧举报了彩爷、赌博交换群以及网络赌场。
彩爷的QQ空间被封了，赌博群进进“封建模式”，封了又建，建了又封，像是在玩捉迷躲。张辉的账号不停被人拉进新的群，群里的谈天呆板人依然不舍昼夜地发送猜测号码。
赌博网站照常业务，不停调派出署理队伍，在网络论坛里无孔不进，“原先这些狗代是在百度贴吧、天际论坛和新浪博客这些地方，被封了以后，他们如今混进了虎扑论坛和凯迪社区”。在这种剧烈的攻势下，更多的赌客被吸纳进来。
贪心永久是这个天下的原始动力。
七
新学期开始，许泽没有回学校。他跟一家小贷公司借了2万元，逾期后借主带他往第二家小贷公司，借10万元还其2万债款，接着他又被带往第三家公司，借30万平掉第二笔10万元。
瞥见许泽陷进“套路贷”，让张辉彻底下了戒赌的刻意。
署理仍旧时常骚扰张辉的QQ、微信和邮箱。9月中旬，他收到了一份邮件，正预备删除，点开后发现是一封“网赌戒赌交换群”的约请函。
“你玩的什么？输了几个？还欠多少？”这是进群的赌徒必须答复的3个题目。“哪个新人要是跟我一样输的少，老哥们干脆就不理他，乃至有人煽动他继承赌。假如他输的多，我们就像得到了安慰，组队骂狗庄。”
在戒赌群待了一段时间，张辉发现有3个话题评论频率很高：怎样快速登陆；不敢跟家人坦率；以及怎样对付“催收狗”——“凭本领借的钱为什么要还？”
催收之前，还款日是赌徒们头颅上的悬剑，有人晒出了隔壁戒赌群的账单，从9月4日到9月20日，3页纸的网贷还款业已排满，“加上父母和本身的存款，70多个没了”。

戒赌群记账本| 受访者供图
晒图的人和张辉年龄相仿。聊到年事，群里又有人冒了泡，说本身正在读高二，玩时时彩输了1万多元。
戒赌群刹时炸开了锅：
“你一个高中生欠好好读书，赌什么博？你要是再赌下往，隔着屏幕我不抽死你我也骂死你！”
“妈的狗代不得好死，坑我一个老爷们儿也就算了，连那么小都搞。”
“孩子，你照旧早点跟家人坦率吧，这点钱真不算什么。”
末了，每人发了几块钱红包，为这个高二的孩子“团个饭钱”。
某天晚上，张辉说本身没有钱买泡面，治理员私发了10元红包，这在“众筹”里属于大额了。治理员说“我只有这点了”，张辉看了很心伤，末了充公下。
谁人“瘫痪”的治理员用连续串“黑话”总结了网赌的宿命：吃肉、翻车、洗白、回血、洗白、口子（借贷）、补天、瘫痪。末了，他把网赌举动界说成“列队上天台”。
没多久，这个群的人开始在“天台”上聚集。带头的人是群主，他自称是某国土局的公务员，2017年3月打仗了网赌百家乐，为此丢了工作，如今“屋子卖了120万，车子卖了15万，借了亲戚35万，朋侪80万”，劝众人以他为戒。

戒赌群交换记载| 受访者供图
“群主说要戒赌，效果本身又复赌玩百家乐，刚开始他打得很顺，给我们每人发了几十块红包，他说天天不要贪，一个月下来，至少能把欠的钱先还上，可哪有那么轻易？过了几天，他私聊我说孩子抱病了，能不能借几百元给他。”张辉说。“我苦口婆心地劝他早点戒赌，着实不可看生理大夫，可你跟他谈戒赌，他跟你谈履历，说你没有履历过他6位数一秒洗白的痛楚，别在一边说风凉话。”
“当时候我才开始想一个题目：该死的人还值不值得怜悯？”
群主带了头，戒赌群全部成员也连续开始复赌，继承买号下注，渴盼开奖时荣幸女神的眷顾，效果都血本无回。赌徒生理作祟，越是亏空，他们越是急不可耐地借贷“回血”，等候下一次开奖。
赌瘾发作的张辉也在其他网站注册了账号，玩北京赛车赢了400元左右，“别说400，哪怕我就赢个10块钱，那种快乐立刻就又返来了”。
两天后，张辉重蹈覆辙，亏了1000元。
进进戒赌群之前，张辉自诩为“职业赌徒”，进群后才知道，这里另有数不清的“赌神”、“赌圣”、“赌侠”，把香港赌博影戏凑成了“三缺一”。他们和张辉一样，按本身的套路购买了大量的数字，在胆码转动时寻求“在世的感觉”，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被清零。
赌场把开奖汗青展示出来，而且提供号码分布和遗漏分析，暗示赌徒们赌博有套路和本领，而那些在网上教授“赌技”的人，实在无一破例，皆为赌场署理。
“八码公式肯定是署理发明的，玩八码流水多，他们赢利重要靠我们的流水，以是‘职业赌徒’这种说法，就像是赌场编造的幌子，更像一个笑话。”张辉说，“假如一个人坚信下一期必中，那么这时间他就是赌狗。”
很快，署理们竞相混进，一进群就发广告，还没等张辉退出，戒赌群便遣散了。
国庆节前，几个相邻睡房的同砚搞了一次会餐。当晚，张辉迟到了十几分钟，自罚三杯后，室友让他点几个炒菜，还拍了一下他的脑壳，讥讽他“看菜单像是在看走势图”。
酒过三巡，几位同砚流露真言，让他恐慌不已：原来15个同砚内里，竟有12个人都到场了网络赌博。
跟张辉一样，这些同砚大多参加了赌博群，赔率和网站相比，翻了近一倍。另有两个涉赌的同砚那天没有来，一个是由于在校园四周的网吧偷了邻桌一部iPhone，9月23号刚被刑事拘留，另一个就是“赌狗”许泽，他已沦为同砚眼中的笑柄。
令张辉始料未及的是，这些年轻的网赌受害者，就像三和大神那样，比拼着崎岖潦倒的极限。餐桌刹时酿成擂台。一个同砚祭出了“戒赌吧”里的金句：“你说还款要穷两年？我最最少还要穷五年！我要是输你这点钱，我做梦都会笑醒！”
“听上往很怪诞，这些同砚借了钱往赌博，然后告诉别人本身输了那么多钱。”张辉说。
室友向他们谨慎先容了张辉，说他是“八码王”。张辉说本身正在戒赌，其他人半开顽笑地鼓动他：“你戒什么赌？爱拼才会赢，不怕每天输，就怕断了赌！”
国庆节后，张辉看到课桌抽屉里几本专业书，由于赌博，它们一连几个星期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。由于赌博，上个学期有3门科目挂了科，广播站社团也退出了。
除了输钱，这一年他什么都没做。
张辉决意把生存带回正轨：“还好我这么年轻就打仗了网赌，将来另有盼望，否则以后立室立业了再碰，结果不堪假想。”
“可你以为戒赌那么轻易？网赌用手机就能玩，有人说戒赌的办法就是把手机和银行卡都交给家人，可如今谁离得开手机呢？”张辉厥后在跟我报告时，无奈地感慨。
八
2017年的冬天，张辉已经戒赌两个月了，已往被看成“提款机”的智能手机现在被他换成了老旧的按键机，他在银行卡里每月仅保存生存开支，别的的钱都交还给了父母。他愈发感觉到“胆码”背后躲着一张奸笑的脸，时候迎候着他的回回，而那段“油锅里夹硬币” 的日子，他发誓永久不再履历。
现在，网赌正在年轻化。除了张辉，连我在警院学法律的兄弟也涉了赌，他们用抛硬币的方式来选购号码，欠下了惊人的外债。
戒赌固然是唯一的出路，但张辉他们不止一次向我感叹戒赌之难：“网络赌博是一个巨大的坑，只要跳进往，很少有人能真正爬出来。”
末了的幸存者少之又少，但是跳进这个火坑的人却越来越多。火坑之外，一只看不见的手，正穿过屏幕伸向了每一个人。
文中人物皆为化名
作者| 黑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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