JamesOrica 发表于 2020-4-7 16:46:51

也谈文言和口语-中国社会科学网

  内容提要:文言和口语的区别,不在于是离开口语照旧靠近口语,而在于文言利用的是上古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,口语利用的是近代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。当代汉语的书面语是口语,但文言在本日仍旧必要,口语还必要发展和进步。
  关 键 词:文言;口语;上古汉语;近代汉语;口语;书面语
  作者简介:蒋绍愚,北京大学中文系、清华大学人文学院。
 
  什么是文言?什么是口语?这是讨论了好久的题目。吕叔湘老师写过文章《文言和口语》,张中行老师写过书《文言和口语》。但是有些题目照旧不太清晰,以是要写这篇《也谈文言和口语》。
  一、什么是口语
  20世纪初的新文化活动反对文言文,提倡口语文,“口语文”与“文言文”相对而言,其涵义是很明白的。但在汗青上什么是“口语”?这就有差别的见解。有人说《尚书》《诗经》《论语》都是口语,如许说对不对?
  这要从“口语”的界定提及。胡适以为“口语”有三个意思。胡适《口语文学史·自序》:“我把‘口语文学’的范围放的很大,故包罗旧文学中那些明确清晰近于语言的作品。我从前曾经说过,‘口语’有三个意思:一是戏台上说白的‘白’,就是说得出,听得懂的话;二是明净的‘白’,就是不加粉饰的话;三是明确的‘白’,就是明确晓畅的话。以这三个尺度,我认定《史记》《汉书》里有很多口语,古乐府歌辞大部门是口语的,佛书译本的笔墨也是其时的口语或很近于口语,唐人的诗歌——尤其是乐府尽句——也有许多的口语作品。”(1928:13)
  这三个意思,重要是第一条,即“说得出,听得懂”。也就是厥后人们常说的,是反映口语的作品。“说得出”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话的记载,而且记载时不加粉饰,以是明确晓畅,都能听得懂。如许的语言就是口语。这是“口语”的一种界定。
  根据这种界定,就有人以为《尚书》是口语。
  裘廷梁《论口语为维新之本》:“笔墨之始,口语而已。”上古帝王的“文告皆口语,而后人以为诘屈难明者,年代绵邈,笔墨稳定而言语变也”(转引自徐时仪,2015:15)。
  钱玄同《实验集序》:“周秦从前的文章,多数是用口语;像那《盘庚》《大诰》,后代读了,固然以为佶屈聱牙,非常古奥;然而这种文章,着实是其时的口语告示。”(1999a:88-89)
  确实,《尚书》中许多文告,都是说给老百姓听的,如《盘庚》,是盘庚迁都时动员百姓的发言,假如用的不是老百姓都能懂的口语,老百姓都听不懂,那还能起什么作用?
  有人以为《国风》是口语。
  胡适的《口语文学史》是从《史记》《汉书》和汉乐府讲起的。但他在1922年三月廿四日制定的《国语文学史》的新纲目有一条:“二千五百年前的口语文学——国风”。之以是在《口语文学史》没有讲《诗经》,“是由于我客岁从外国返来,手头没有册本,不敢做这一段很难做的研究”(1928:14)。
  确实,《国风》是其时的民歌,记载的是其时的口语。
  也有人以为《论语》是口语。徐时仪《汉语口语史》:“《论语》和《世说新语》等,也不妨作为汉语史上的早期口语”,“《论语》……纪录了其时的口语”。但书中又说:“先秦……出现了一大批雅言写的文献著作,如《左传》《论语》……雅言……也就是文言。”(2015:19、65、7)
  确实,《论语》反映的是口语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:“《论语》者,孔子应答门生时人,及门生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。其时各门生有所记,夫子既卒,门人相与辑而论纂,故谓之论语。”《论语·卫灵公》:“子张问行。子曰:‘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;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,虽州里行乎哉?立,则见其参于前也;在舆,则见其倚于衡也。夫然后行。’子张书诸绅。”《论语》中许多条目都是孔子对门生说的话的记载,固然是反映口语的。
  假如《论语》是口语,那么,其他先秦诸子的著作呢?《墨子》《老子》《孟子》等大概“粉饰”的身分要多一点,由于要宣传本身的主张,要驳倒其他学派,总要在文辞上加以修饰。但总的看来,其语言和《论语》差异不大。那么是否也应该说是口语呢?
  假如《尚书》《国风》以及《论语》等先秦著作都是口语,到厥后(约莫是东汉)书面语离开了口语而形成文言,然后从敦煌变文开始又用口语,那么,汉语书面语自古以来发展的汗青就是“口语—文言—口语”。如许的见解自有其原理,但和通常的见解间隔太远。
  在新文化活动前后,一些口语文的提倡者如裘廷梁、胡适、钱玄划一,主张《尚书》《国风》是口语,是为了阐明最初是言文同等的;口语文不是鄙俗浮浅之文,在汗青上,诸如《诗》《书》如许的经典都是口语文,“当以口语为文学正宗”(陈独秀,1917/1922:90)。这是其时反对文言文提倡口语文的必要。到了本日,我们不必再如许为口语文争职位。
  至于说反映口语的就是口语文,如许一种判断尺度固然也有肯定的来由,但它忽略了一点:同样是口语,殷周时的口语跟唐宋以来口语有很大的差别,反映这两种口语的书面语也有很大差别。这种差别,并不必要学者来论证鉴别,本日任何一个稍有阅读本领的人都能直观地感到。假如由于《尚书》《国风》《论语》和《西游记》《红楼梦》都反映其时的口语,而把它们都称为“口语”,肯定会使人大为惊奇:为什么“口语”作品的面目如许差别!
  胡适把“说得出,听得懂”作为口语的尺度,吕叔湘《文言和口语》(1944)也很器重“听得懂和听不懂”,以为“口语是当代人可以用听觉往相识的,较早的口语大概必要一点特别的学习;文言是当代人必须用视觉往相识的”。但他们划出来的文言和口语的界限很不一样。好比,胡适说《国风》是口语,吕叔湘说:“‘求我庶士,迨其吉兮。’……岂非我们还能说这不是文言?”题目在于:“听得懂”是谁听得懂?胡适没有明说,但他指的是在《史记》《汉书》期间以致《国风》期间,其时的人能听得懂就是口语。而吕叔湘明白地说,是当代人听得懂才是口语。现实上,他们两位的尺度是不一样的,以是划出来的文言和口语界限也不一样。
  “其时人听得懂”和“当代人听得懂”这两个尺度都不大轻易把握。“其时人听得懂”,我们固然无法让其时人站出来听话,只能通过各种办法来推论(好比《盘庚》是对其时百姓的告示,其时的百姓肯定能听得懂)。“当代人听得懂”,第一是“当代人”的知识程度和文化修养有很大差距,有些作品,有人能听懂,有人听不懂,毕竟以什么人为准?大概是以如今的中等文化水平的人为准吧。第二是“口语”的范围不但仅是当代的作品,照吕叔湘的说法,也包罗“唐宋以来的语体文”,这些“唐宋以来的语体文”有的和当代口语文差距还相称大,如今中等文化水平的人未必能听懂;那么,这些还算不算口语文?
  吕叔湘曾选了12段文章,请他的朋侪来判定:哪些是文言,哪些是口语。这些朋侪的意见比力同等,以为(7)-(12)中,(7)唐张《朝野佥载》是文白混合,(10)宋李元弼《作邑自箴》是文言,别的(8)宋《景德传灯录》,(9)宋秦观《满园花》词,(11)宋《燕云奉使录》,(12)明刘仲璟《遇恩录》是口语。吕叔湘以为如许的判定“反映一样平常民气目中的文言和口语的区别”。但吕叔湘也说:“和当代的口语合分歧?那么连近来的(12)也有相称差别。”吕叔湘的朋侪是文化修养较高的,假如请一位中等文化水平的人(好比大学低年级门生)来,把这12段文章念给他听,大概这背面6段也未必听得懂;让他本身看,大概也是一脸的茫然。可见,以“当代人听得懂”为尺度来确定口语文也另有题目。
  吕叔湘的结论是:“口语是唐宋以来的语体文。”这个结论是对的。但若要问“为什么”,就不能以“当代人听得懂”来答复,而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论证。
  这要从汉语的汗青发展提及。起首要回过来说文言文。
  二、什么是文言
  什么是文言文?这个题目,也有差别的说法。
  张中行说:“文言和口语有分别,概括地说,文言是以秦汉书面语为尺度,离开口语而写成的笔墨。口语是参照其时口语而写成的笔墨。”他还说:“称为文言,意思是只见于文只用于文的语言。”(1995:187、16)
  吕叔湘《近代汉语读本序》(1985)也有过雷同的说法:“秦从前的书面语和口语的间隔估计不会太大,但汉魏以后渐渐形成一种相称固定的书面语,即厥后所说的文言。”如许界说文言,是把“离开口语”作为文言的重要尺度。按这种尺度,就只有汉魏以后才有文言。那就把《论语》《史记》等靠近口语的清除在文言之外了。
  但吕叔湘(1944)说:“口语是唐宋以来的语体文。别的都是文言……文言是当代人必须用视觉往相识的。”这里所说的“文言”不限于汉魏以后,其判定尺度是文言的面目差别于本日的语言。
  实在,张中行上述见解,是“概括地说”,在他的书中已经说到,“以离开其时口语为尺度”有许多困难。“文言,早期的,大概离口语很近,或相称近”。他举了《尚书·汤誓》和《论语·为政》中的两段笔墨,说:“假如我们以‘离开其时的口语’为文言的界说,显然,我们只好说这两例是口语。但这就必须放弃我们千百年来死抱住不放的旧见解——说这是文言。任何人都知道,这是做不到的。其效果就是,我们不能不认可,有的文言并不离开其时的口语。”(1995:3、9-10)
  他以为文言有一个发展过程。“文言在秦汉时期定形”(1995:102)。在定形从前也算文言,在定形以后路子稳定。在6.1.1,6.1.2,6.1.3三个末节中,他分别报告了这三个阶段的特点。
  “定形从前这类商周的笔墨是定形从前的事物,它可以算作文言,却与通用的文言有分别”(1995:104)。
  “秦汉时期秦汉时期文献资料许多……用如今的眼光看,这些都是文言……这些著作是文言的标本”(1995:106-107)。
  “汉魏以后直到清末。这个阶段时间很长,但都是顺着秦汉的路子走,也就是用的是同一个词汇句法体系”(1995:107)。
  可见,他说的“文言是以秦汉书面语为尺度,离开口语而写成的笔墨”并不是对文言的完全的概括,而只实用于定形以后的文言。
  既然“离开口语”不能作为判定文言的尺度,那么,什么是判定文言的尺度呢?
  吕叔湘(1944)提出的题目是:“一样平常人分别文言和口语用的是什么尺度?”文章说:“毕竟文言是什么,口语是什么呢?各人都苦于心知其意而不轻易下明白的界说。”作者举出12段笔墨,让朋侪们判定哪些是文言,哪些是口语,答复相称同等,作者说,这“恰恰反映一样平常民气目中的文言和口语的区别”。我以为,要答复“什么是文言”的题目,应当接纳“一样平常人”“心知其意”的这个尺度,也不妨找一些人对一些作品做一个观察,来确定什么是文言。假如做一个观察,问各人:从《诗经》《论语》《史记》以及唐宋八各人、明清桐城派、直到《聊斋志异》,这些是不是文言?各人肯定会不谋而合地说:这些都是文言。如今中小学都读一些《论语》的选段,假如老师对门生说:“《论语》不是文言。”门生肯定感到很希奇。假如老师对门生说:“《论语》是口语。”门生会感到更希奇。只管说“《论语》不是文言”“《论语》是口语”都有肯定的根据,但这和各人心目中的尺度差得太远。
  那么,各人心目中的文言和口语的区别在那里?实在并不在于是根据口语照旧离开口语。张中行说,文言和口语的区别,“最紧张的固然是词汇语法体系,文言有本身的一套,口语尚有本身的一套,此中相称多的部门,两者不能通用”(1995:199)。这话说到了点子上。
  三、判定文言的尺度
  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在汗青上有很大的变革。如今能看到的语言资料,最早的是甲骨文和金文。但甲骨文都是卜辞,金文都是刻在器物上的铭文,很难说是全面反映了其时的语言面目。传世文献中最早的是《尚书》《诗经》《周易》,大抵能反映其时的语言面目,但《尚书》中文告较多,《诗经》是诗歌的总集,《周易》更是一部卜筮之书,都是比力特别的语体,是否能全面反映其时词汇语法体系也还难说。从总体看,甲骨文、金文和《尚书》的词汇和语法跟年龄战国时期的作品有较大差别。差别的缘故原由是由于期间的差别,照旧由于殷代的语言和周代的语言是两种差别的语言(或方言),这个题目另有待于深进讨论,在这篇短文中不谈。至于那些年龄战国期间的作品,根本上是反映其时口语的,反映的水平有所差别,如吕叔湘所说,大概有的是“超语体”,但那也是在口语底子上加以修饰,是语体的差别,而不是由于语法发展演变而造成的差别。由于语法发展演变而造成的差别也是有的,假如比力《论语》和《韩非子》,可以找出因期间差别而产生差别的不止一两处,但这些差别不至于造成整个词汇语法体系的差别。
  在西汉,语言又有发展。《史记》作为一部史书,在叙述先秦的汗青时不大概不参照先秦的史料,以是在《史记》中会有一些和《左传》《战国策》以致《尚书》很相像的语句。但是,《史记》对这些史料中的一些句子作了改写,如《尚书·尧典》:“(舜)克谐以孝,烝烝乂,不格奸。”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作:“(舜)能和以孝,烝烝治,不至奸。”这阐明西汉的语言和西周的语言已经有所差别。《史记》中另有不少是写汉代的事,有些句子把人物的情态和口吻都如实写出来了,如《高祖本纪》:“汉王三让,不得已,曰:‘诸君必以为便,便国家……’”《张丞相列传》:“臣口不能言,然臣期期知其不可。陛下虽欲废太子,臣期期不奉诏。”这些肯定是用的口语。但从总体上看,《史记》的整个词汇语法体系和先秦的《论语》《左传》等相比没有大变,以是,当前的汉语史研究一样平常把先秦和西汉放在一起,作为汉语史的一个大阶段“上古汉语”。上面所说的《诗经》《论语》《左传》《韩非子》《史记》等,都是属于上古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。
  到了东汉,语言进一步发展,词汇语法体系和先秦、西汉有较大差别,研究汉语史的把东汉看作另一个大阶段的开始:从东汉到隋唐,是“中古汉语”。但是,从东汉开始,书面语和口语渐渐拉开间隔,只管口语已经向前发展了,但书面语却仍旧保持先秦和西汉的面目,也就是说,仍旧接纳上古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。其典范的代表是《汉书》。梅思(2013)把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的语言做了比力:“《史记》大要上更加细致明白,因此字句偶显冗余,这可以视为一样平常被看作口语语言的典范特性……《汉书》可以视为文言风格的真正出发点,它自发地重回到上古晚期即‘古典文献’的风格,这种风格特殊受到赞誉;而《史记》则体现得贴近它谁人期间的口语。”《汉书》以后的“正史”,只管语言风格不完全一样,书中的一些片断反映其时口语的水平也有差别,但总的说来,都是“以秦汉书面语为尺度,离开口语而写成的笔墨”。不但仅是史书,从东汉直到五四新文化活动从前,人们利用的正规的书面语言都是如许的笔墨,固然这些笔墨都是文言文。
  以是,文言文包罗两大类:一类是先秦和西汉时期文献的语言,它们是反映口语的,属于上古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。一类是东汉以后的书面语,它们是离开口语的,继承接纳上古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。在是否反映口语这一点上,两类有差异;但在词汇语法体系上,两类同等。本日各人把这两类文献利用的语言都称为文言,正是着眼于它们在词汇语法体系上的同等性。而它们和其时口语的关系怎样,重要是研究语言的人关心的题目,一样平常人是不轻易判定的,以是,不必也不能以此为判定文言文的尺度。
  四、判定口语的尺度
  那么,什么是判定口语文的尺度呢?我以为照旧以词汇语法体系为尺度。
  不外,这里遇到一个题目。正如张中行所说:“文言有相称严酷的词汇句法体系”,而“口语比文言个性强,差别时期总有差别的面貌”(1995:14、160)。形成这种差别的缘故原由很清晰:文言(特殊是子女仿古的文言)都是模拟一个样板,以是其词汇句法大抵雷同(固然也有变革,只是变革不大)。口语是根据其时的口语来写,而口语随期间变革,差别期间的口语语言面目就会差别。吕叔湘举的第(12)个段落是朱元璋发言的记载,其语言面目就和我们当前看到的口语有较大的差别,吕叔湘(1944)说:“这也难怪,五百多年了呢。”既然云云,我们还能不能以词汇语法为尺度来判断口语文?
  我以为是可以的。由于我们利用的尺度不是详细的哪一个词,哪一个语法格式,而是词汇语法体系。再说得明白一点,是近代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。
  近代汉语是汉语史上一个紧张阶段,它上承中古汉语,下接当代汉语,一样平常以为是从晚唐五代到清代中期。近代汉语的时间跨度很长,其间的词汇语法也有许多变革,但其词汇语法体系是比力固定的。而且,和当代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也很靠近,用吕叔湘(1985)的话来说:“我们的见解是,当代汉语只是近代汉语的一个阶段,它的语法是近代汉语的语法,它的常用词汇是近代汉语的常用词汇,只是在这个底子上加以发展而已。”以是,吕叔湘(1944)说:“口语是唐宋以来的语体文。”这就是说,唐宋以来直到现在的语体文,固然出现出来的语言面目有较大差别,但其词汇语法体系是同一个,如许的书面语就是口语文。
  那么近代汉语的词汇语法体系毕竟是什么样的?我们先从详细例子提及。吕叔湘(1944)举出的四段文章,人们同等以为是口语文,缘故原由是什么,吕文没有说,但我们可以从中找到一些词汇语法征象,都是近代汉语有,而上古汉语(文言文)不大概有的。那四段文章是:
  (8)诸僧人子,饶你道有什么事,犹是头上著头,落井下石,棺木里枨眼灸,疮盘上著艾燋。遮个一场狼籍,不是小事。你互助么生各自觅取个托生处好。莫空游州猎县,只欲捉搦闲话。待老僧人口动,便问禅、问道、向上、向下、怎样、如何;大卷抄了塞在皮袋里卜度;随处火炉边三个五个聚头。口喃喃举,更道遮个是公才语,遮个是从里道出,遮个是就事上道,遮个是体语。体你屋里老邪老娘!噇却饭了,只管说梦,便道我会佛法了也。将知你行脚驴年得个休歇么?更有一样平常底,才闻人说个休歇处,便向阴界里闭眉合眼,老鼠孔里作活计,黑山下坐,鬼趣里体当,便道得个进头路。梦见么?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一九,云门偃语录)
  (9)一直沈吟久,泪珠盈襟袖。我当初分歧苦撋就。惯纵得软顽见底心先有。行待痴心守,甚捻著脉子倒把人来僝僽?克日来非常罗皂丑,佛也须眉皱,怎掩得众生齿?待收了孛罗罢了从来斗。从以后,休道共我,梦见也不能得勾。(秦观《淮海词·满园花》)
  (11)粘罕云:“所言都好,但蔚、应州亦恐阿适走往彼处,候我家戎马到日来探讨。所要系官财物,曾思量来,也系不是,便待撤除。”粘罕、兀室云:“我天子从上京到了,必不与契丹媾和,昨来再过上京,把契丹墓坟、宫室、庙像一齐烧了,已教契丹断了通和底公事。而今契丹更有甚面貌来和也?万万必不通和。只是使副到南朝,奏知天子,不要似前番一样平常中心里断尽了。”……粘罕大喜云:“两家都云云则甚好。若要信道未来必不与契丹通和,待于归去底国书内写着。”(《三朝北盟汇编》卷四引赵良嗣《燕云奉使录》)
  (12)你每这几个也,年龄小里,读书,学好勾当。你每学尔的老子行。我来这里时,浙东很多行止,只有你这几个老子。来到现在,也只有你这几个。通常和那士医生翰林院说呵,也只把你这几个老子来说。你每家里也不少了穿的,也不少了吃的。你每现在也学老子一样平常般,做些好勾当,乡里取些和睦。你每老子在乡里,未曾用那小道儿捉弄人。他与人只是诚义,以是人都佩服他。大丈夫多是甚么做?便死也得个好名。歪歪搭搭,死了也干着了个死。(《诚意伯文集》卷一,诚意伯次子閤门使刘仲景《遇恩录》)
  人们为什么以为这四段文章是口语?我想,重要是看到下面这些词汇语法征象:
  (8)饶(只管),遮个(这个),合(该),作么生(怎样),好(表祈使语气),莫(不要),抄了(V+了),噇却饭了(V却+O+了),……了也(局势助词),么(疑问语气词),一样平常底(N+底)。
  (9)分歧(不应),见底心(V+底+N),行待(行将),甚(为何),捻著脉子(V着+O),把(处理标志),怎(怎么),收了,罢了(V+了)。
  (11)曾思量来(来,助词,表曾经),昨来(来,词缀,表时间),把(处理标志),烧了,断了(V了),通和底公事(底,布局助词),甚(什么),……断尽了(了,局势助词),若要(假如)。
  (12)每(相称于“们”),里(相称于“哩”),行(词尾),把(处理标志),穿的,吃的(的,布局助词),便(纵然),死了(V+了)。
  这里只枚举了一些常见的词汇语法征象,而没有枚举一些较特别的词语,如(8)中的“体当(领会)”,(9)中的“僝僽(折磨)”,这些词语,读这四段文章的人也未必懂得,但不妨碍他们断定这是口语。人们断定这四段文章是口语,重要是由于上面枚举的那些常见的词汇语法征象,这些征象尽不大概出如今文言中,只能出如今唐宋以来的“语体文”中。此中有些在当代汉语中仍很常见,如“收了”“罢了”,“吃的”“穿的”,“把……”;有的和当代汉语有肯定间隔,如“你每”“通和底公事”,但假如知道“每”就是“们”,“底”就是“的”,那就很好懂了。从汉语史研究的角度来说,这些词汇语法征象都是近代汉语的词汇语法征象。以是,可以说,假如一篇文章的词汇语法征象是近代汉语的词汇语法征象,那么,这篇文章就是口语。
  大要上说,近代汉语的代词体系、语气词体系是和上古汉语截然差别的。在近代汉语的代词中,除了“我”和“谁”是古往今来稳定的以外,其他的“你”“他”“这”“那”“什么”“怎么”以及“们”都是上古汉语中没有的(上古汉语中有“他”,但不是第三人称代词)。语气词“啊”“呀”“呢”“吗”也是上古汉语没有的。另有布局助词“的”(早先写作“底”),用在动词背面的“(V)得”,助词“(V)了”“(V)着”“(V)过”,表处理的“将”和“把”,都是上古汉语没有的。有这些身分的就肯定是口语,不会是文言。
  反过来说,上古汉语有本身的词汇语法体系,是和近代汉语截然差别的。上古汉语的代词是“吾”“尔”“汝(女)”“若”“厥”“其”“之”“孰”“此”“兹”“斯”“彼”“何”“怎样”,语气词是“也”“矣”“已”“焉”“乎”“耶(邪)”“与(欤)”“哉”,有“是之谓”“不吾知”等宾语前置的格式,这些在近代汉语的语体文(口语文)中根本上是不消的,除非是故意作为仿古的身分利用。
  同时,从上古汉语到近代汉语,许多常用词产生了更换,如“目—眼睛”“口—嘴”“面—脸”“食—吃”“饮—喝”“视—看”“寐—睡”“坚—硬”“柔—软”“智—智慧”“愚—笨”等,这也是两个阶段词汇体系的差异。
  苏联语言学家雅洪托夫(1969/1986)从唐宋时期的9部文献中找了10多个上古汉语最常用的虚字和近代汉语最常用的虚字,并统计这些虚字在这些文献中的利用环境。
  他找出来上古汉语最常用的虚字:
  1.代词:其,之,此,何
  2.关系词:者,所
  3.名词性定语标记“之”和动词谓词标记“而”
  4.介词:以,于
  5.句尾语气词:也,矣
  6.其他:无,乃,则
  近代汉语最常用的虚字:
  1.代词:这
  2.名词性定语标记:底
  3.名词词尾:子,儿
  4.动词词尾:了,着,得
  5.其他:个(量词),里(后缀词),便,只
  在他选的文献中,韩愈《原道》、苏轼《赤壁赋》和唐人小说《李娃传》《莺莺传》只用上古汉语的虚字,是文言;话本《宋四公大闹禁魂张》《碾玉观音》尽大部门是近代汉语虚字,上古汉语虚字险些没有,是口语。在敦煌变文《伍子胥变文》《韩擒虎话本》中,可以找到险些全部的近代汉语虚字,但上古汉语的“而,之,何,无,此,乃”用得许多,这是“人为地‘文言化’”。朱熹《小学》则是上古汉语和近代汉语的混淆。
  以是,文言和口语的根本区别是词汇语法体系的差异。依据上古汉语词汇语法体系的是文言,依据近代汉语和当代汉语词汇语法体系的是口语。这是人们通常所说的“文言”和“口语”的区分。



http://www.fyguaji.com
页: [1]
查看完整版本: 也谈文言和口语-中国社会科学网